关中,蓝田。
胡惟庸刚跨过门槛,便听“嗖”的一声,一支箭矢从他耳旁射过。
若是再往左一尺,就会射中他的脖子。
他深吸一口气,迈动脚步,进入厅中。
抬头看去,只见大厅中共有八个人。
这八人全都很年轻,年纪最小的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。
除了坐在椅子上的青年外,其余人手中都拿着兵刃。
兵器种类各不相同,有刀、枪、剑、锤等,但每个人的表情却都一样,杀气腾腾!
其中一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手持弓箭,弓弦还在微微颤抖,刚才那一箭显然就是出自他的手笔。
这种场面,一般的文人也许已经被吓破了胆,胡惟庸却是個天生胆大的人,绝不怯场。
“关中有民谣:不怕金牌张,唯怕七条枪,今日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他负着双手,脸上挂着从容自若的笑容。
张良弼是金牌万户,七条枪指的是他七个弟弟,这七人个个骁勇善战,关中这片基业,就是他七人帮忙打下。
七兄弟中年纪最大的叫张良佐,他将枪尾在地上重重一杵,冷冷道:“既知我兄弟威名,怎敢来做说客?”
胡惟庸笑道:“谁说我是来做说客?”
张良佐厉声道:“你是伪帝手下的官员,不是说客,来我蓝田做甚?”
胡惟庸悠然道:“在下是替张将军排忧解难而来。”
“放屁!大哥,这厮一看就不是好东西,让我一箭射死了他罢!”那名手持弓箭的青年叫道。
张良弼目光一直凝注在胡惟庸身上,见他身处敌营,却镇定自若,毫不露惧色,不由暗赞一声。
“要打要杀,也等人家说完话再动手!这位先生,我敬你有几分胆色,忠告你一句,如果是劝降的话,还是免开尊口罢!”
胡惟庸坚持道:“我已说过,是为将军排忧解难而来。”
张良弼扬了扬眉:“好,你说。二弟,给先生搬张椅子。”
张良佐应了一声,走到屋角,用长枪挑起一张椅子,横向一扫。
那椅子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,“啪”的一声,精准落在胡惟庸脚边。
胡惟庸拊掌笑道:“好身手,多谢。”舒舒服服的坐下,毫无拘束之态。
“张将军,你可知道贵军即将大祸临头?”他靠着椅背,眯着眼说道。
张良弼冷笑一声:“你们这些文人,就喜欢说些危言耸听的话,然后趁机捣嘴弄舌,这种手段在我面前可不管用!”
胡惟庸笑道:“那咱们打个赌如何?”
“赌什么?”
胡惟庸伸出五根手指:“五日之内,王保保必定大举进攻贵军的潼关!”
张良弼哼了一声,道:“原来你是挑拨离间来了,陛下已经派官员去彰德路,督促王保保南下,他不会与我们动刀兵!”
持弓青年叫道:“大哥,杀了他!”
胡惟庸笑了笑,道:“如果他真的南下,我这颗脑袋就是你们的了!”
张良弼皱眉道:“你为何笃定他会攻打关中?”
“王保保是远谋之人,他驻军彰德路之前,肯定就猜到元帝会派人督促他南下,既然他依然选择留下,你觉得他还会奉命吗?”
张良弼默然不语。
张良佐忽然道:“就算他要进攻关中,也不一定就先打我们!”
胡惟庸扬声道:“不,他只可能攻打你们!”
“为什么?脱列伯的地盘距离他更近!”张良佐不服气道。
胡惟庸笑道:“如果他攻打脱列伯,孔兴必定出兵相救,李思齐也可能相救。就算是张将军,只怕也会去救吧?”
张良弼沉默片刻,道:“那他来打我们,别人就不会救了吗?”
“将军自己该清楚啊!你和李思齐是死仇。脱列伯和孔兴皆一介勇夫,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。到时候,你们将独自面对王保保大军!”
张良弼脸色一白,忽然站起身,朝他拱了拱手。
“多谢先生指点迷津,还请先生指教,我军该何去何从?”
胡惟庸起身还了一礼,道:“贵军眼下唯一的法子,是尽快与其他三军阀联手,共抗王保保!”
张良弼目光一闪。
他原以为胡惟庸会趁机让他归降江都军,岂知对方并未如此,似乎真是为自己排忧解难而来。
“就恐其他三军不肯联手!”他叹道。
胡惟庸笑道:“关中四军阀之中,李思齐实力最强,威望最高,将军只要能说服他联手,脱列伯和孔兴自会答应!”
张良弼苦笑道:“正如胡先生刚才所说,我与李思齐斗了一年多,仇怨极深,还杀了他一个儿子,只恐他不肯答应!”
胡惟庸笑道:“张将军可知王保保檄令抵达凤翔时,李思齐的态度是怎样的吗?”
张良弼道:“不知。”
“他当场大怒,破口大骂王保保,说他父亲察罕都不敢如此檄令他,王保保竟敢如此羞辱他,欺人太甚!”
张良弼喜道:“如此说来,我派人去联系李思齐的话,他极有可能同意?”
“不,还差点东西!”
张良弼愣道:“差什么?”
“李思齐是个极看重脸面的人,就算他心中很想答应,你若是不给他一个台阶,他还是不会下来!”
张良弼连连点头,他与李思齐相斗多时,很清楚胡惟庸没有说错,对他又多了几分敬重。
“还请先生赐教,我该如何让他同意!”
胡惟庸目光从“七条枪”身上扫过,淡淡道:“很简单,选一名子弟,质于凤翔!”
张良弼脸色一白,一时没有说话。
那名手持长弓的青年大声道:“兄长,让我去凤翔吧!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兄长不必多虑,咱们真心与李思齐联手,料来他不会把我怎么样!”
张良弼目光转向胡惟庸,似乎希望得到他一句保证。
胡惟庸微笑道:“将军不必担心,我自有办法,可保证令弟平安无恙!”
张良弼大喜,长身一躬,道:“还请先生教我!”
胡惟庸朗声道:“等李思齐同意后,你们四家可以组建反王保保同盟,到时候将军推举李思齐为盟主,他承了这个情,自然不会再为难令弟!”
张良弼怔了怔,长叹道:“先生才思敏捷,良弼佩服,现在我只有一个疑问,还请先生解惑!”
“将军但讲无妨!”
张良弼目光灼灼地道:“先生在江都府为官,却千里迢迢跑来蓝田,帮我排忧解难,不知先生所图为何?”
胡惟庸沉默少顷,道:“将军是坦荡之人,在下也就实言相告。实不相瞒,在下既是为将军谋划,也是为我华夏朝谋划!”
“哦?怎讲!”
胡惟庸道:“对本朝来说,王保保是心腹大患,所以我家陛下不希望他吞并关中四大军阀!”
张良弼点点头,恳切道:“多谢先生实言相告。就凭今日之事,无论先生立场为何,都永远是莪张良弼的贵客!”
次日清晨,张良弼派出一名兄弟出使凤翔,希望与李思齐结盟。
李思齐本就恼怒王保保传檄,更担心他趁机吞并关中。
如今见张良弼服软,也就顺坡下驴,答应与他结盟,同时派人联系脱列伯和孔兴。
有李思齐带头,脱列伯和孔兴也答应结盟。
四家最终在长安大明宫旧址,组成了反王保保联盟,在张良弼举荐下,李思齐成为了盟主。
联盟加起来有三十万兵力,虽不如王保保部下精锐有素,却有两倍的数量,足以与之抗衡。
王保保得知此事后,没有再废话,立刻出兵攻打张良弼的潼关!
在他看来,这四人组成的是乌合之众,远不如孛罗帖木儿难缠。
他希望一举击溃四家,获得他们的人马,再南下剿灭贼兵。
然而张良弼的蓝田军极为顽强,超出他的预料,潼关又是天下雄关,扩廓攻打数日,竟打不下来。
数日之后,李思齐、孔兴和脱列伯的援军抵达。
四家联军在潼关之外排开阵列,与王保保交战了十几场。
扩廓的军队虽然战力更加强大,但关中军却也不弱,扩廓要想击败他们,极不容易,很可能损失惨重。
一时间,他也不愿与对方全力会战。
于是想出一个计谋,每次与四大军阀交战时,故意猛攻其他三家的人马,唯独不攻张良弼的人马。
随后,他又暗中派出细作,放出谣言,说张良弼已暗中与自己结盟,想要与自己共同瓜分其他三家!
谣言放出去后,脱列伯和孔兴果然受到影响,对张良弼有所怀疑。
然而李思齐精明过人,一眼看穿了王保保的计谋,最终两边陷入了僵持。
就在这时,元帝派来的调停使者终于到了。
那使节名叫天下奴,进入扩廓军营后,甚为倨傲,言语无状,王保保手下大将貊高愤而将其杀死。
此事传扬开来后,关中四大军阀都惊呆了,谁也没想到王保保跋扈至此,大都朝廷更是一片哗然。
孛罗不花等大臣纷纷上奏,说王保保心怀异志,不可信任。
元帝终于下旨,收回王保保的兵马大元帅职位,因找不到合适人选,由皇太子节制天下兵马。
皇太子立刻下令,让王保保领兵南下,王保保自然不肯听从。
元帝大怒,下旨削去了王保保右丞相的官职。
元太子也传下命令,将王保保的兵权削成几份,由白锁住、貊高、关保等将领分别统领。
这一分化之计,起到极好的作用。
白锁住并未听令,貊高却带领本部人马归降朝廷。
关保更是公然宣称王保保犯上作乱!
王保保无可奈何,只能领兵退回冀宁,却不料城中官员也背叛了他,早已投靠朝廷,不肯开城门放他进去。
王保保极为愤怒,领兵攻入冀宁,杀死所有元廷官员。
元廷得知后,连王保保爵位也削了,元太子传令各地,让诸军共击王保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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