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那书生模样的阴魂没有开口言说秘密之前，陆离也就已经觉得现在摄入的信息量很大了，把去年仲夏的一件往事也扒拉出来，加上自己的猜测，陆离隐约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了。

先暂且不提，单说这书生，人面兽心。

藏在人后自诩‘神’，几个菜就喝成这样。

“说秘密吧。”

陆离双腿盘坐于地，身姿端正，渐渐恢复体力，恢复法力却没这般容易。

正午阳气正盛，书生离了躯体受不了这般折磨，遂移步至路边丛林绿荫下。

他盯着书生，也不怕他逃走，吃不了机缘吃席。

“我把那贼驴的秘密告诉你，少侠，你得答应饶我一命。”书生与少年对坐，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讲道。

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，却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。

书生是了解庄主的手段，扒皮抽筋、挫骨扬灰是小，就怕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的蒸煮烹炸，那才是折磨。

虽然他已经死了，小皮鞭无情地抽打灵魂的滋味可不好受。

陆离不说话，静静地看着他。

富贵险中求。

书生犹豫片刻，长叹一声道：“那贼驴虽说是千道宗门下弟子不假，那却是五十年前的事了...”

原来同武少时与游历红尘的千道宗黄龙真人结下善缘，后被带回宗门修行，收为记名弟子，只可惜福缘尚浅，二十五岁时仍停留在炼精化炁阶段，便是与仙门断了缘分，遂离开宗门回到世俗。

先是被同门师兄引荐当一道观观主，后管理不善，惹上大妖，全员被灭，道观也被大妖摧毁。同武殊死搏斗捡回一命，对修行不再抱有任何想法，于是摇身一变，成了宁水县杉木镇的大户人家，建立开源庄，略施手段大肆敛财，又娶了很多很多房妻妾，生了很多很多儿子女儿。

然时过境迁，到了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纪，他突然发现自己老了，干不动了，于是乎又萌生了修仙的想法，只为增加寿元。

这个时候还怎么练，就只能走歪门邪道了。

一次机缘巧合，他结识了一位大妖。

“妖族血脉天赋强横，大妖境更是有接近人族真人实力，若是化形大妖实力则更为离谱，那贼驴不过炼精化炁的境界，如何与大妖结识？”

陆离玩把戏似的动了动手中的青藤剑，见书生镇定自若，便自知无趣的收敛了。

“那贼驴师承千道宗，若是放在五十年前，大妖算个啥！”

“记名弟子。”陆离撇了撇嘴。

“谁知道呢。”

“他虽然实力不济，但是见识广大，也算是千道宗弟子，有这层身份，那大妖将信将疑，两人便能坐下谈。”

“你这也知道？”

“后半句是猜的，也八九不离十了。那贼驴向大妖供奉八岁到十二岁之间至阴至阳的童男童女，作为交换条件，大妖需馈赠等价值的妖兽血肉、脏腑。”书生讪笑一声，侃侃而谈，丝毫不影响他的发挥，就感觉亲身经历过一般。

“原来如此，那事情就对上了。”

陆离恍然大悟，并不打算现在回忆往事。

“怎么了少侠，你不信？”

“还有吗，这个秘密不值呀。”陆离摇了摇头。

书生又开始像光影一样闪烁。

他一咬牙，顿道：“有，但是提前讲好，知道这个秘密后，那贼驴一定会杀了你，那可是一个天大的机缘。”

“哦，怎么说？”

陆离眼中兴趣正浓。

书生似乎更加害怕了，并没有一股脑的开口讲，先是警惕的观望四周，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。

“唉，那大妖自从与贼驴结识后，学会了巧立名目敛财，过寿，向附近方圆百里地的妖、精、鬼、怪发请帖，我曾经跟随贼驴去过一次。那大妖半年过寿一次，不知收了多少宝物，贼驴为了讨好他，更加变本加厉敛财，寻求世间稀世珍宝，可惜对修道的妖而言，都是俗物。”

“半年过一次寿，不如直接抢算了。”

陆离脸色古怪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
这大妖学习能力太强了！！

书生跟着苦笑，继续讲，也不知是何缘故，那贼驴时来运转，竟真给他找到了一件重宝，准备进献给大妖。

“重宝？”

“对，就在这片杉木林中，找到时那贼驴屏退左右，一个人独自去了好几个时辰才折返，至于具体是什么，我就不得而知了，只是自那以后，我们每天便多了一件喜事——恭喜同老重回巅峰。”

“...他的巅峰比现在还要不堪吧。”

嗯？

你这话多冒昧啊。

“你说的可都为真？”陆离想了想，觉得不太对劲。

你都知道了那还能叫秘密，会不会有诈呢。

故意把我骗过去，十几名光膀力士埋伏左右，把我摁在地上打。

“信则真，不信便是假。”

这时的书生反倒是理智了很多。

他的话可以信，只能信一半，于是陆离又问：“重宝在何处？”

“就在这杉木林，盛阴之地中，被重重阵法笼罩，寻常人根本无法…”

“好，你走吧，其它你也是一知半解，不必浪费口舌。”

陆离点了点头，非常干脆。

…书生诧异的看着他，还是把最后一句话补上，寻常人根本无法接近。

“你真的肯放我走？”

陆离大手一挥，自己反而率先起身离开，书生眼睛一瞪，大赦般飞速逃离。

临了，少年的话这才飘进耳朵里。

“光膀力士身死，那贼驴立马就会察觉，我要去寻找机缘了，你赶紧逃吧，千万不要回头，因为…他就在你身后。”

书生一个趔趄，嘴都歪了，面色可怖。

你这话让我一个鬼都感觉冷，浑身哆嗦。

“哼，该死。去找吧，任凭你有天大的本事都别想找到。”

假使这阴魂真的知晓重宝藏于何处，他都会讲不知道，说了必死，不说反倒会生。

“幸好平时练功没有偷懒，法术得以初成，要不然今天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呢。”

陆离现在回过头来复盘刚才这场打斗，暗自后怕，也是自己见识不足，才使得今天这般变得险象环生。

所以要学习的事，要经历的路还有很多。

陆离用松软略湿的泥土捏一只骡马代替脚力，继续往杉木林深处去，倒不是刻意去寻机缘，只是那贼驴不知何时会追杀到此。

密林中小路错综复杂，且杉木大都一个样，若不是有特殊寻路的法子，很容易会走失，少年是如此，想必那贼驴同样也不例外。

陆离念叨几句，胸口还是隐隐作痛，他趴在马背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虚空中响起一阵轻灵般的呢喃，颇为古怪，直击灵魂深处。

“陆离，陆离～”

“谁在叫我？”

少年揉了揉眼睛，四下一瞧，瞬间清醒。

也不知骡马载人行进至何地，只见缕缕朦胧的白色烟气萦绕，周遭的杉木高耸于天空，仿佛浑然天成，阳光映照，犹如参天巨木囚笼般将人笼罩，他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，十分惊奇。

陆离散去骡马步行，就见半丈长的黑山羊从身后拱到了前面来，他哑然一笑：“你怎么还跟上来了？”

“吾承诺过，若得小兄弟搭救，有重宝相赠。”

陆离就地而坐，他也不客套，直言问：“是什么？”

“蕴神丸。”

“仙丹？”

“一枚普通的丹丸。”

“那可不普通，无名草药经记载，蕴神丸具有滋养神魂、调和阴阳之效，内服，肉体凡胎及修道之人皆可。需两味主药及十余种辅料炼制，两味主药玉精和参魂草，缺一不可。玉精年份越高，药效越好，而玉精已非凡物，若处洞天福地，二十年不到便可产生灵智成精，五十年化形。”

陆离微笑着摇头：“前辈，若真是蕴神丸，岂会普通呀。”

“小娃娃，你竟懂这些，会法术，也知丹药之道？”

“略知一二，晚生有良师教导，尚未入道，且已入门。实不相瞒，家师出门旬月未回，晚生实在是担心，遂出门寻师。”

陆离想到了嵩前辈，眉宇间满是担忧之色，尤其是方才与那阴魂附体的力士打斗一番后，此番心思更盛，心绪也杂乱的很。

“前辈既通人意，想必见识颇广，可否见到一位身高七尺，穿灰色儒衫，脸上始终不苟言笑的中年人，约莫三十五岁...”

“见过，他...前几日路过杉木镇，往北去了。”

陆离又惊又喜，蹿起身追问：“前辈，确定是往北走了？”

杉木镇往北，那是草庐的方向。

我出来，嵩前辈又回去了？

“不确定。”

“...多谢相告。”陆离差点就要抽出青藤剑了。

“前辈，你我就此分别吧，我要往北去寻师。”少年冲它拱了拱手，说罢就要离开。

黑山羊问：“小娃娃，寻师如此急切作甚，那阴魂讲的机缘不要了？”

“前辈，既然讲了是‘机缘’，全凭一个‘缘’字，若是无缘便也不用强求。倘若晚生的师傅北上回了家，发现晚生不在，岂不心急如焚，方寸大乱。”

陆离摇摇头，捏了只泥骡马打算继续上路。

“等等，这是给你的蕴神丸。”

临了，黑山羊叫住了他，张口一吐，一枚蚕豆大小，袅袅烟气包裹的丹丸飞到了少年面前，如凝脂白玉般剔透，洁净无暇，陆离微微一怔，心中的欣喜掩饰不住。

他双手捧接丹丸，以天赋拾过翠绿的叶片包覆严实后，小心翼翼探入怀中贴身妥当安放，这才恭敬地朝黑山羊施了一礼：

“多谢前辈，晚生先行告辞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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