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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天下,哪里都可以凋敝,唯独京师洛阳,永远显得花团锦簇。

洛阳城,北依邙山,南逾洛水,东据虎牢,西控函谷,膏腴之地不说,更是龙兴之所,可谓钟灵毓秀,人才辈出。

自西周营建洛邑,东周始称洛阳,汉高祖乃定都于此,历经大汉四百年风雨的帝都栉风沐雨,亘古不变的,唯有这高墙深闱所筑起铁石之城,永世岿然不动,见惯了花开花落、云卷云舒。

伟岸当前,任人喟叹,谁来也会道一声“幸会”,吾名洛阳,雄峙于斯千余载。

经过历朝历代的不断修葺与完善,如今的洛阳,分为宫城、内城和外郭城,重重三城,建中立极,南北二宫相生相依,辽阔壮丽,彰显着巍巍大汉国祚延绵昌盛。

开阳南门,往来的不只是商旅游人,更有官吏外使,乃至皇家车驾。

笔直街道的两侧阁楼层叠,商号众多,且灵台、明堂、太学三舍,便是设置于南门边、洛水旁,故而此处,历来是洛阳最热闹喧嚣的地段。

洛阳城很大,单单城门就有十二座之多。

午时。

站在马慕的位置,背靠开阳门,前方绵延数里,尽是高楼林立,游人如织,一派络绎不绝的锦绣之象。向前,便是内城平城门,穿过闾巷,再过恢弘之朱雀门,便是皇城南宫

沿着酒肆的木梯拾阶而上,此刻,马慕心中荡气回肠,觉得整个皇城都被自己踩在了脚下。

甫一从二楼的地板探出脑袋,就听见有人高呼,“通祖贤弟,快来快来,今日可是让为兄等得苦!”那锦袍男子面色红润,欣喜之余以袖拭桌,伸手延请马慕上坐。

马慕打眼望去,二层的阁楼里早已高朋满座,无数人投来艳羡的目光,现下热情招呼自己的,正是因昨日买了自己而大赚一笔的太乐令家的公子。

故作惊愕,马慕急忙拱手道:“王兄久等,愚弟之过!如此抬爱,岂能让人心中好受?”

众人忙赞马家公子谦逊。

在一片赞誉声中,马慕终被簇拥着落座主位,四下寒暄一阵,众人这才携手归位。

却是有人心生不满!

“哼!小人得志!猖狂如斯!今日莫要输得倾家荡产才好,我可是听说马校尉府上,年岁里也入不敷出,再输,马家的颜面到底要还是不要!”

众人心知肚明,此人口中所说的马校尉,正是马慕之父马日磾。

射声校尉马日磾按说是个能人,历史轨迹不变的话,日后还能当几天太尉这样显赫的官职,就算是现在的射声校尉一职,那也是秩比二千石的要员。

只是在洛阳城,当大官的太多,当过大官的更多,在汉灵帝的通天手腕下,一年之内,光太尉就能换七八个,那可是三公!更不用多说其余芝麻绿豆大小的官

所以,马家能在士族中安身立命,靠的可不是马日磾,而是其祖父马融。

马融是东汉著名的经学大师,别的不说,他的弟子中就包括像卢植、郑玄等一干响当当的人物。

可惜马融故去已久,马家渐渐日薄西山。

稍迟,便有人接口道:“张兄所言甚是,丢了颜面事莫要输了做官钱给免了职,那才是笑死个人!哈哈”

南角一桌人放肆挖苦嘲弄,极尽能事,话语格外刺耳,引得一众世家子弟尽皆怒目而视。

“张兄你看!那狗就要开始叫唤了,看这事态,莫非要咬在人腚上才肯善罢甘休!”

“哈哈!赵兄莫要与狗一般见识就好!”

那几桌浪荡公子,笑得前俯后仰,更加肆无忌惮。

“你!”王姓青年气急,见马慕不吭声,噌一声站起身来,手指着出声那人,情绪激动,恨不得扑打上去一般。

一时间,两边人马挽袖赤膊,唇枪舌战,什么污言秽语都说得出口,连路过的店铺伙计都听得面红耳赤,再不敢上楼来。

这酒肆的二楼,向来水火不容,南北两边像有一条无形的线,线的这边积聚的多是如马慕一样的世家官宦子弟。可对面,也不是好相与的主,比如那每日都来斗狗的赵巳,其父赵延大字不识,无官无爵,可偏偏活得逍遥自在,无它,只因是十常侍赵忠的亲哥哥耳。

这种骂阵,可谓司空见惯,马慕懒得理会,伸出脑袋望向窗外,对面的街道旁正是千秋亭,里面,自家的“雪狼”带着嘴笼,仍凶狠吠叫,唬得周遭的狗纷纷哀嚎躲避,两个下人卯足了劲,也拉不太住。

千秋亭,乃是街亭,是洛阳城里修来方便行人休息、遮风避雨的地方,相当于后世小型广场,而且为了以示公正,这类街亭,也是地方官吏公开审理案件,召开批捕大会的地方。

此刻的千秋亭,别说闲人,连官吏都躲得要多远有多远,里面柱子上栓着的可不只一条全身雪白的“雪狼”,目之所及,几乎全是张牙舞爪的恶犬。

马慕学着嚎了几声,那狗通灵,仰头狼嚎几声,让人特别满足。

这烈犬,乃是马慕托人从白马羌带回来,亲手养大的异种,全身毛发一尘不染,也是亏得自己日日打理

自有管事上前,“列为公子,今日蹇公子提议,咱们这斗狗的规矩要稍微改改!”

一片窃窃私语。

斗狗的规矩多年未变,这蹇跋是要做甚?难不成真以为他堂兄蹇硕正值陛下宠幸,便可以为所欲为乎?

“各位!稍安勿躁!”蹇跋呵呵一笑,显得儒雅倜傥,他站起身来解释道:“蹇某觉得,马公子那只雪狼确实是万中无一的良犬,若是逐一逐一来比,不仅害得犬儿辛苦,我等等着也是乏味,实无新意,不如今日就一并比试了事,除此之外一切照旧可好?”

蹇跋的意思不过是来一场混战,所有犬只一并比过,赌一把大的而已,倒也不是不可以,众人开始各自权衡。

蹇跋爽朗一笑,他的声音很大,不经意间就传到了酒肆顶层,三楼。

“阿瞒觉得如何?”袁本初放下酒樽,轻声问道,脸上笑意莫名。

曹操耐住不快,说了多少次,在外不要叫自己“阿瞒”,可这健忘的袁本初,四下都是雅客,还说得全无顾忌,“本初莫非对这斗狗之事感兴趣?”

袁绍哈哈一笑,本是豁达之人,忙说道:“阿瞒你可知,这位蹇跋蹇公子乃是何人?”

“何人?”

“还真与你有些瓜葛,你且附耳过来!”

楼上两人耳语之际,下方两边人马已经在管事处登记画押。

马慕看着自己鲜红的手印,两千万钱!直觉心砰砰乱跳。

这得有多少?

几乎可以在皇帝刘宏那里买个太守来当!自家老爹拼死拼活到现在,不过太守大小的官儿!

这不是重点,重点是马慕根本没有那么多钱!

他把血红的手藏在长袖下不让人看到,咬着牙,坚信自己不会输!

二楼里落针可闻,尽都伸长了脑袋望着大街上。

曹孟德曾任洛阳北部尉,他冷眼看着下方被强行清出的空地,躲闪不及的百姓被家奴乱棍打散,一排六只恶犬被人拉住,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在这闹市比个输赢!

闹剧一般!

“哼!”

曹操一拳砸在窗棂上,手上青筋暴起!

袁绍在身侧拍拍他的肩膀,道:“阿瞒稍安勿躁,你早已不是洛阳北尉,且此地乃是城南!何况古语有云,将欲取之,必先与之”

见袁本初冲自己眨眼,曹操皱紧了眉头这竖子!说好了不再叫自己小名

有人取来火鸡,在尾巴上浇上灯油,猛然点燃后向前扔出,下人手上的绳索一松,六只恶犬奔腾而出,口吐唾沫、咆哮着追赶而去

那火鸡能飞起丈许来高,一路起起落落,沿着大道拼命逃窜

楼上的马慕看着,总算放下心来,自己养的“雪狼”足足快出大半个身位,不用多久,势必会率先咬住鸡脖子,这轻巧而饥渴的一咬,刺破喉咙,流出来的都是灿灿的金子。有了钱,自己便能光宗耀祖!

昨日狗儿故意饱食,才堪堪初露锋芒,不比今日,已饿过三餐

他胜券在握,转身取来酒水,不到片刻功夫,便已觉得嗓子眼儿冒烟!可再回头时,马慕手中的酒壶当一声掉在地上,摔了个粉碎!

完了!

马慕心如死灰!

他看见,大道上人群早已闪开,唯独一辆马车横亘在前,车厢里出来的少年伸手一扬,刚巧抓住那只筋疲力尽的火鸡,后面追赶的“雪狼”被赶马那人一枪贯穿头颅,死了个血溅当场

整个酒肆鸦雀无声。

那少年见六只恶犬顷刻便毙命,不再捂着眼睛,像是贪图那肥硕的狗肉,又偷偷摸摸拽了只死狗上车,然后吩咐下人赶紧上路,在一群人目瞪口呆之下,那冒烟的马车径直奔内城而去,跑得比刚才那些狗快多了

曹操用力一捏大腿,叹道:“这英雄何人?如此了得!一声不响,便把洛阳的权贵得罪了个干干净净!”

袁本初顿感痛彻心扉,紧接着一声大嚎,“奥哟我的腿!阿瞒轻点!下手何以如此之重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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