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程凝视着手中的卷轴，缓缓打开。

空荡荡一片。

白纸。

“爹，既然叫做众生图，众生何在，为何是白纸一卷？”

张程正疑惑不解，突然感到背后一丝凉意。

画卷中的黑白无常，就立在他两侧，高高的两顶帽子，在月光的照射下，于地上生出长斜影子。

黑无常面容凶悍，身宽体胖，肤色黑青，长发及肩。

白无常满面笑容，身材高瘦，面色惨白，口吐长舌。

但是张程却不怕，因为这两个地府的阴差，是从父亲的画中跑出来的。

站在父亲的坟前，张程相信，父亲不会害自己。

黑无常：“你可是张程？”

“小生正是。”

白无常：“你不要怕，我们是令尊画中之物。”

张程看了一看墓碑上的画，亭子里的黑白无常二人已不见，看来二人确是从画中而来。

“你们能出来，我父亲也能从画中出来吗？”他急切地问道。

张程只和父亲学画学了三年，还有太多的国画技艺没有参悟透，他多希望父亲能活过来，这样他就可以当面和父亲请教了。

黑白无常齐齐摇头。

“令尊死于风寒已两年有余矣。”

月光冷冷如清水流泻，给石碑蒙上一层清辉。山间偶尔传来几声蟋蟀的低鸣，越发显得寂静无声。

身披睡衣的张程，感觉到身子骨有些凉意，不知道是夜间气温本就低，还是眼前这二位阴间之物，散发出的层层寒意。

张程有些失落。

“你们来找我做什么？”

“不是我么要找你，是令尊召唤你而来。”

“我爹？”

“不错，令尊喊你过来，是为了让你完成让生前的遗愿。”

白无常晃动了一些头上的高帽子，继续说道：

“令尊生前，一只想完成一幅芸芸众生图，记录俞国的风土人情。只是卷轴刚制作好，他就辞世了。现如今只好子承父业。”

听闻此言，张程心里咯噔一下。

在他的记忆里，父亲和自已一样，沉默寡言。自从带着他来到江南避乱世之后，只是安心教自己研习宫廷画术，画的都是高山流水之类的虚无缥渺的东西，从未和自己言及，要画什么记录民间生活的风俗画。

不过，张程转念一想，父亲有这个想法，也无奇怪。

谁不想画出一卷记载民俗生活的《清明上河图》，流传百世，供后人瞻仰。

有时候，画师，也是史官一样，担负着记录时代的责任。

只不过，史官用的文字，画师用的线条和颜色。

只是张程觉得奇怪，父亲为何要把这般宏大的想法，藏在心里，连最亲近的儿子，也不曾告之，反倒是他画中的阴差，却知晓此事？

又结合父亲生前给他忠告，“午夜不画，死人不画，鬼不画”，张程皱起了眉头。

这里面，一定不简单，还有许多自己不曾了解的事情，或许父亲刻意隐瞒了什么，不想让自己知道。

“家父生前从未和我提及此事，何况我并不擅长画风俗画，此事恐怕难以完成……”他故意表示出消极的态度，为的是从黑白无常里套出更多的话语，也想看看他们有何反应。

黑无常和白无常相互看了一眼，然后对张程道：

“张公子，你昨天还在青楼里给姑娘们画身子，为何说不会画风俗画呢？我听闻，南阳城寿衣店最新推出的款式，也是根据你画的样本拟定的，还有……”

“咳咳，好了好了，你知道便是！”

张程站在坟前，似乎是怕自己的谋生的行径被父亲听见，脸上一阵羞愧，连忙制止了黑白无常的嘴。

黑白无常相互一视，点头道：

“张公子，还有一事，我们必须要说，你要做好心理准备，可要站稳了。”

“你就要死了。”

轰隆一声，天空闪过一声炸雷。

“你说什么，我要死了？”

张程心头一紧，看着黑白二鬼诡异的面向，此时又是深夜的坟山，这二鬼不会是特意来抓自己归西的吧？

“恕我们直言，令尊的警告，你并未遵循。你在午夜作过画，还画过死人和鬼，这些年，阴气早已侵袭到你体内，方才若不是我们放慢画卷前进的脚步，以你现在的体力，根本更不上我们出城的步伐。”黑无常道。

“张公子，你的阳寿，还剩下三年。”白无常补充。

轰隆一声，又是一炮炸雷，震得张程耳朵一阵嗡嗡作响。

黑白无常说的没错，张程的身体，每况愈下。

南阳城大大小小几个医馆和药店，都被他跑遍了，壮阳补肾强身健体的药，没少吃。银子虽没少花，缺像是丢在水里，身子骨无论如何调养，依旧虚得很。

经常站着画画，腰酸背疼，睡一觉醒来，黑眼圈却越发浓重。

别说是让他去青楼消遣了了，就是闲钱，身体也遭不住。

“难道，父亲的告诫，是真的？”

张程心绪万千，并不是惧怕死亡，而是觉得国画的技艺还未钻研透彻，便要撒手离去，想想还真不甘心。

“还有挽救的机会么，我还这么年轻。”他苦笑道。

“当然有！”

黑无常斩钉截铁地回答，向前一步，从张程手里夺过画卷，哗啦一声凌空舒展开来。

“当你完成这副众生图，便能顿悟人间生死，穿越凡冥两界，获得永生。”

张程盯着画卷中的空白处，一滴雨水从天而降，在画纸上浸染开来，犹如石头入池，荡漾起阵阵涟漪。

他只觉得头一阵眩晕，视线渐渐模糊，隐约中听见黑无常的说明：

“这众生图，好画，也不好画。你要让画卷展现亡魂的图谱，组成一幅幅场景，怨魂，厉魂，罪魂，都是画卷需要的要素……”

……

日照三杆，张程在阁楼里缓缓醒来。

“嗯……好奇怪的梦啊。”

他余光一扫，阁楼里空荡荡的，所有的鬼图，皆不知所踪。

张程心中一惊，弹坐而起，正见斑驳的墙壁上，悬挂着一幅合拢的卷轴。

正是昨夜之物，看来所闻所见，并非梦境。

他取下卷轴，在岸桌上摊开，空白的纸上，平白多了数十个豆腐卷大小的方格子。

右上角第一格，画着一座客栈。

众生图三个烫金大字射出一道光，张程的脑门被照得锃亮，随着信息的涌入，他渐渐明晓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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